Shenzhener：我们与华泰的光阴故事

深圳这座城市，年轻、活力。改革开放进行了四十多个年头，深圳无疑是成功的，从偏安一隅的小渔村成为初具气象的国际大都市，深圳像一块足够大的海绵，吸纳了一切可以吸纳的人群。

程心

我叫程心，1981 年随着父母来到深圳。

广阔的农村天地，这是当时的深圳给我的第一印象。跟我居住多年的北方不一样，低矮连绵的丘陵，农田一块接着一块，本地村民操着浓厚的粤语口音彼此交谈。集市、商场、学校，一切一切的公共设施，都还是那么简陋，根本没法和内地城市相比。

不过，广阔的农村天地，是可以大有作为的。近乎荒芜土地上创造的奇迹，带来是巨大而且振奋的冲击。在深圳，几乎每天都有大事件在发生，这些事，也会迅速成为全国上下的焦点。印象最深的是，1984 年国贸大厦“三天一层楼”的速度，震惊了全国，每当看到《深圳特区报》上头版的长篇报道时，顿时生出深圳人的自豪感。

父母工作的单位华泰公司原来是核工业企业，有着悠久辉煌的历史，见证了共和国核发展的轨迹。来到深圳后，随着基建大面积的铺开，华泰也参与了特区热火朝天的建设。华泰人顺便也把自己的小区落成了，我们告别了居住简陋恶劣的居住历史，搬进了明亮宽敞的单位房。

1984 年我考上了本地的深圳大学，这是随父母的愿。漂泊了大半辈子，他们愿意把家安在深圳，安在位于香蜜湖的华泰小区。每到周末，我便坐上两个多小时的中巴，从位于海边的学校回家，沿途的深南大道还是一条土路，路面颠簸不平，也象征着深圳这个改革开放试验田的荆途与坎坷，敢为天下先，是需要极大勇气和能力的。在那个青春燃烧的岁月，华泰人积极投身于特区发展的洪流之中，有辉煌也有挫折，但企业生存并壮大了下来。

生存，说起来容易，但对个人来说并不简单。深圳大学在国内率先试行了毕业自由择业的模式，母亲有点儿担心，期望我进华泰工作，毕竟稳定的铁饭碗是那个年代生活充裕的保证。1988 年毕业后，我还是毅然走向了求职市场。深圳那时候的机会很多，第一份工作是在粤海酒店的贸易公司，干了两年，碰巧深圳发展银行招聘，金融专业让我占到了优势，经过几轮面试，顺利进入了银行。再后来，我跳槽到了香港公司，并在九十年代中期赴港工作并定居下来。短短十年一晃而过。为了让已经退休的爸妈颐养天年，我买了新房让父母去住，但两位老人还是愿意住在华泰。

我理解，华泰的人都在一个大院里，这里有着他们的同事情和朋友情，二十几年来不管外部如何变化，华泰小区的熟悉氛围还是没变，那些人。那些事，都成为特区历史的一部分。再过了十多年，华泰变旧变老了，被纳入了旧改范围，爸妈心里有点舍不得，但对改造举双手赞成，因为他们知道，当年来到深圳，他们就是在香蜜湖这片荒地上，用自己的奋斗建设了属于自己的新事业，以及新生活。

艾薇薇

程心是我的同桌，从内地搬过来后，没想到我们继续成为“大院”子弟，后来还上了同一间大学。父母也是在同一个单位工作上班，不过与内地不一样，这里是深圳经济特区，“时间就是金钱效率就是生命”。比起以前在内地的闲适，父母工作忙了很多很多。我和程心同桌，慢慢也成了朋友。

这里与内地的学习节奏不太一样，氛围很轻松，周三下午居然还放半天假，听说是学习香港的教学方式。那时候，我和程心除了在华泰小区内玩，还时不时坐车到老远老远的蛇口海上世界，在四海公园消磨一个下午的时光。

那时候除了流行学粤语，还流行学英语，我和程心几乎天天晚上看明珠台 930 的欧美电影，那些纯正的英文发音，想象力丰富的故事情节，让我们领略了异域风情，同时又提升了英语口语的水平。在深大球场的海边，程心和我约了今后一起出国读书，再出去看看外面很大很大的世界。

毕业后我去了美国，跟大部分华人的标准轨迹一样，读书工作定居拿绿卡成为中产，程心就留在了深圳，她后来移民香港结婚时，还特意邀我回来一聚。双方的父母都渐渐老了，华泰小区空着的房子早已出租，听说要准备改造了，这是好事，八十年代蓝天白云下崭新的单元房属于过去的记忆，旧的不去新的不来。期望华泰小区改造后旧貌换新颜，原来没名没份的房子也会名正言顺了。毕竟，华泰留下我太多太多难忘的靑春回忆，有了新房，周围的风景依旧，经常回来，和程心喝酒喝到昏天黑地，哈哈。

云天明

那个夏天见到程心的一刻，我的心一紧，朦胧感觉到了什么是爱情。

高三的暑假，一袭碎花淡蓝长裙，程心站在华泰小区的树下，凝神地望着远方，深圳的太阳刚猛炙烈，但程心往那儿一站，整个世界就似乎清凉下来。不过，艾薇薇一直在旁边腻歪着，嚷着咱们和程心一起去游泳吧。对于这个纯正的北方傻大姐，当时她异乎寻常的热情我没会意，看来还是女孩子开窍早。

泳池的碧蓝浓烈得让人觉得艳阳要化开，程心穿的还是保守的连体式泳衣，艾薇薇很潮流，一身比基尼，据说是当时从香港过来的最新款。

“小艾，你好凸啊”，我点了支烟，猛吸了一口，操着不咸不淡的粤语调侃她。

“去死你吧，云天明，你还敢当着老姐的面抽，看我不告诉你爸去。其实嘛，我穿了不好看，有点儿紧，程心个儿高，穿了显身材。”小艾故作谦虚，顺带夸了一把自己的早熟。

“我可没你那福气，整天有香港亲戚给你送这送那的。”程心一下子脸红了。

“小明，你大学去哪？心里有底吗？”程心突然问了一句。

“看考分吧，发挥正常的话北大应该没问题。”我一头扎进了泳池，“都下来吧，一起打水仗，。”

“程心，要不是你爸妈，你肯定不会留深大。我还是佩服自己的才华，最后一个学期冲了一下刺，深大应该没问题。”小艾冲到泳池滴浮了上来，身材玲珑凸显，一脸坏笑，“这下，咱俩总有个伴了。”

“你别臭美了，谁想做你的伴？你睡觉不老实，老是把我挤下去。”程心手臂划了一道优美的弧线。

“天明，你放假要常回来啊，要不你也别回来了，我和程心去找你玩儿。”

我望了望程心一眼，程心很自然将眼神投向了远方，这时，不远处传来了 Monica 熟悉的旋律，张国荣的这首歌，像那个夏天一样，活力奔放。

大学每到假期，不是我回深圳，就是小艾来北京，程心只来了一次，那是在小艾成为我女友之前。女追男，隔层纱，就是第一个暑假，在小艾热烈的攻势下，我本来坚守的内心沦陷了。程心有空还是愿意和我们一起玩，特别是在华泰小区内，她说很怀念高中暑假时的日子，单纯，明净。

留京工作后的第一年，小艾和我分手了，很自然，她远赴美国，我也不清楚如何维系这段感情。再次在深圳见到程心时，她已经是港式风格的职业丽人，干练优雅。我终于吐出了那个夏天本该就说的话，程心淡淡地说了一句：那时，咱俩都没有小艾的勇气。那一瞬，我看到程心眼中闪烁的泪光。

“现在，现在还来得及吧——”我嗫嚅道。

“我要结婚了，先生是香港人。我们，还是好朋友，对吧，就像在华泰的时候一样。”程心举起了左手，订婚钻戒的光影，似乎在闪耀着那个不再回来的夏日。

辞去了深大的教职，我去了加拿大，潜心写作，那个圣诞雪夜，电脑中以前留存的 Email 地址倏地显现于眼前，我发了两封贺卡，轻敲键盘送出。

“叮”的一声，出乎意外，小艾先回复了我：“天明，你在哪里？”

“温哥华，你呢？”

“洛杉矶，我五年前就来了，方便见吗？”

我犹豫了一瞬间，敲下了键盘，“见。下周我去洛杉矶找你！”

和小艾一起去了香港，见到了依旧幸福的程心，在维港边上聊起高三那个美好的夏天，聊起华泰的旧日子，一瞬间仿佛二十几年时光倒流。三人相视一笑，人生半百，所有的情愫纠缠，都化为了那个夏日天边的淡云。

回到加拿大，我敲下了新书的名字：Shenzhener：我们与华泰的光阴故事